知青系列之: 冲突--元江

         水库上的民工由各个生产队或农场派出,个人的归属相当明显。 当大坝填土进入高峰期时,水库上五方杂处。有右派农场来的, 有归侨农场来的,有城镇居民,有各生产队的少数民族。知青 在元江是插队,不是农场,但到了水库上,自然就聚在一起。

         民工的工棚在大多在公路高坡的一边,可以避开汽车扬起的滚 滚黄尘。在公路低坡一边有些零碎建筑,是搭建得较好的工棚。 唯一的一栋砖土建筑是小卖部和水库的仓库。小卖部的顾客都 是民工,偶有过路的司机停车买一两包烟。在小卖部,原属不 同人群的民工就有了接触。

         那天收工后,消息飞快传开,有个知青被归侨青年打了,躺在床 上不能动弹。知青与归侨青年之间的不睦也有段时间了。元江的 归侨是从印尼回来的,六四年。知青到元江时六九年。出国的人 怕都有这样感觉,刚到时问一个留学生来了几年,如果在两年以 上,就觉得对方来了很久了,而一转眼间,五六年过去,还觉得 自己才来不久。归侨来元江是农场编制,集群而居,还保留着印 尼的生活习惯,自带有一份优越感。如归侨农场内处处可见孩 子们打羽毛球,小小孩童,拍子挥起来都是斜的,球在空中走得 近似直线。知青来后,元江县城里大街小巷(一共两条街:-))都是 知青的身影。元江的风头似乎从印尼转向上海。

         初时,归侨青年与知青似乎同病相怜,也还彼此友好,时有交换 衣物,互相请客的举动。时间稍长,就有点不对了。众所周知,凡 一群人中,喜欢越出人群与外界交往的通常都是来事分子,知青如 此,归侨亦如此。互相间不服气的时候越来越多,归侨中的来事分 子动辄口称当年在雅加达如何如何(算不算早期海龟?),知青没有出 过国,不能显摆,那些来事分子就说归侨在雅加达都是撑个大伞在 街边炼摊的(算不算土鳖前驱?)一来二去,气氛就紧张了。

         那天那个知青(故名知甲,也是个来事分子)去小卖部买烟,遇上四 五个归侨青年(领头的故名归丁,亦是归侨青年中的刺儿头),不知怎 地就有了口角,而后就打架。知甲身材颇壮,又练过摔跤,先撩倒了 两个,架不住四五人一拥而上,知甲被压在人堆下。或听归丁大叫; “危险,他捏我的鸡巴。”(此句用印尼华侨口音读来很逗)余人刚把 知甲拉开压在边上,归丁拣起路边一块大石,砸在知甲腰上。知甲卧 床不起,即为此伤。

         知青知道后大哗,虽知道知甲也是个来事分子,但四五人打一人显得 不公平,于是大家分头准备打群架。水库上挖土的板锄把是栗木做的, 相当坚硬,每人锯了尺把长的两根插在皮带上,藏于衣内。一伙进,一 伙出,随时准备大打。归侨青年也在身上藏了剪子,小刀。(倒是都没有 准备大规模致命武器,weapon of mass destruction )。 紧张的局势持续了两天,几乎接近了临界点,在县城的知青慰问团 得到了消息。慰问团知道情况不好,立刻来两人到水库上看望知青, 我只记得一个年岁大一点的老朱,原来是上海银行系统的。第二天 下午,老朱他们刚到,正在工棚里向知青了解情况,只听一声喊, 坡下两伙青年相持上了。工棚里的知青呼啦一声,全拥出去,老朱 也急跟出来。归侨的工棚离小卖部稍远,亦可见众多归侨青年急奔过 来。相持的两伙正在推推攘攘,一归侨青年手就伸向腰前衬衣底下, 一把剪刀分明可见。一个知青大喊一声,他们带刀,伸手就去夺,却 见老朱(应该是四五十岁了),一步抢前,把那知青当胸一拳打退。随 后拉着那归侨青年突围而奔。

         慰问团里,老朱比较受知青尊敬,因他平日总是和声细语,不整人, 把知青当孩子相待。今日举动,却让大家呆上一呆。那个归侨青年 奔得三十余步,与前来的其他归侨青年汇合。知青旋即拥上,老朱 转身拦也拦不住,却听归侨工棚那里一片嘈杂,同来的女归侨青年 在喊男的回去。转眼间,归侨男青年跑回工棚,归侨女青年却守在 工棚外,知青虽是赶到工棚前,却是失了主意。各位网友莫道我在 贬低归侨,其中却有个缘故。约半年前,归侨农场改制,改成军垦 农场,故归侨受军队纪律约束。纵然那些来事分子一时还换不过性 子,但大多数归侨都明白个中利害。以此之故,紧张状态方能维持 两天之久才爆发。只见知青在外怒喝归丁出来,归丁与其他男归侨 青年想必此时识得此事利害,一旦闹大,非同寻常,因此只是不出。

         老朱在知青前,不断对着大嗓门的知青点名威胁,双方相持不下, 天渐渐黑了。其时两边山坡上,手电光亮成千百点,围观的老乡 约荷之声不断。

         远处开来两辆解放牌汽车,至工棚前停下。一辆上下来一解放军, 是军垦农场营长,来带归丁回场。一辆车上是电影放映机。水库 上广播里叫,今晚放映样板戏“杜鹃山”。

         那营长与老朱交谈几句,转身带出归丁,在一帮归侨青年簇拥下, 钻进驾驶室,营长随后坐在外侧,令司机开车。知青不知道此乃 平息纷乱的釜底抽薪之举,只觉得营长偏向,群情激愤,围车不退。

         营长发了怒,出来站在踏板上,发命令要知青散开,谁知命令到处, 落地无声。须知这不怕官,只怕管,那营长是解放军的官衔,知青 却不受他管。营长转身命令司机给他冲,压死人他负责,这话当然 是吓唬知青的。

         再说这司机姓叶,与知青处得特别好,车子在元江周围转,哪个知青 都可以坐上,知青中说起小叶,无人不知。小叶其时又与一女知青颇 热络,怎肯得罪这一众舅爷?小叶一边苦笑,一边将车慢慢往前挪, 几十米外,就来到小卖部前蓝球场边。其时电影正在蓝球场上放映, 柯湘雷刚正唱得欢。

         有知青见车子不断挪前,就一屁股坐在了保险杠上,小叶 也不敢再开了。那营长看着没办法,又命车子倒回归侨工 棚。其时,知青也因折腾已久,气势不再,只是跟着车子 往回压。其实到那会儿,就是营长把归丁拉出车,放在知青前, 也没有哪个知青有胆去杀了他。

         车子回到归侨工棚,忽然一掉头,朝公路的另一头开去,那个 方向是墨江县。这一走,知青一下就气散了,也不知他们是绕路 还是什么时候又回头去元江。知青散了,一场可能闹大的事情 就此烟消云散。

         后来想起,老朱和那位营长真是尽了职。如果闹出大事,当时必 有人入狱的入狱,关押的关押;数十年后,又是放回的放回,平反 的平反。而起因又不过是双方的来事分子之间的争强斗狠。只因为 这些来事分子属于不同的群体,逐造成群体的冲突。这种现象,今 日仍然处处可见,在不同的阶层之间,在不同的论坛之间,在不同 的国家之间,在不同的文明之间。人在群体的活动中,依然如动物 般野蛮,依着本能活动。

         自此次冲突后,知青和归侨间关系一直很僵,只有几个归侨与知青 仍然有来往,小叶与那个女知青最后是甜甜蜜蜜了一阵子,不过也 就一阵子。再后来,有个男知青腰伤住院,倒是与一个女归侨好上 了。腰上绑着石膏的人居然双双溜出医院到田里草堆边野合。最后 来,国家形势松动,归侨们又有许多经香港出国,希望那些回到印 尼的没有再次遭难。

         日子在不断地滚动,空出来的归侨农场到七五年又开始接受越南归侨。 唉,吾土吾民,多苦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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